网红上热搜,神医在民间:冒死回国、救人无数、一句话说哭董卿、97岁仍在上班……
孩子们,这世界上不缺乏专家,不缺乏权威,缺乏的是一个“人”,一个肯把自己给出去的人。当你们帮助别人时,请记得医药不是万能的,唯有不竭的爱能照亮一个受苦的灵魂。
请记住,你们每一天所遇见的不仅是人的“病”,也是病的“人”,是人的眼泪,人的微笑,人的故事,这是怎样的权利!
孩子们,让别人去享受“人上人”的荣耀,我只祈求你们善尽“人中人”的天职。某些医生永远只能收到医疗费。
我愿你们收到的更多——别人的感念。
——张晓风《念你们的名字》
2019年1月14日,“中国肝胆外科之父”吴孟超院士正式退休。退休当天上午,97岁的他还像往常一样,认真地查房。
从医76年,这位医者身上有着许多无比闪亮的标签:
“中国肝脏外科主要创始人”、“主刀并完成中国首例肝脏外科手术第一人”、“中国第一例肝癌切除手术完成人”、“ 世界上最大的肝海绵状血管瘤切除者”、“ 世界上规模最大肝脏疾病研究诊疗中心创始人”……
长时间以来,无数个写有“第一”、“首次”、“世界之最”的名片组成了吴孟超辉煌的过往。
如今,又是一年春节临近,已经退休一年的吴孟超院士,可能会在今年春节有些不习惯。因为往年春节,他都会踩着除夕夜留下的鞭炮屑,在大年初一早上来到医院,一丝不苟地查房、关怀备至地与病人交流。
在他的人生里,只有工作,只有病人;没有春节,没有假期,也没有退休。
退休那天,近百岁高龄的他说:只要病人需要,我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他生命里的97年,吞咽了难言的苦楚,也充满了对生命的慈悲、对病魔的斗争、对家国的深爱。
在娱乐明星热搜霸屏的时代,我们很难看到他的名字。但这样的人,才是国家的栋梁。
吴孟超始终觉得自己是带着某种使命来到人间的。
于是在这样的情感驱动下,他对“生命”二字,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与珍惜。
1975年春节前,冬日城市街道里难得多了些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色。
街上的商铺张灯结彩,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重要节日做着准备,期盼着所有不幸与伤心,都能在新年钟声敲响时,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一扫而光。
“过年”是中国人心中最重要与朴实的仪式。可对于有的人来讲,却是一次生命的考验——
这是陆本海患病的第9年,因为肚子里的“那个瘤子”,他已被各地医院数次下达“病危通知书”。
走投无路时,他决定从安徽老家赶到上海,向“神医吴大夫”寻一个生的可能。
初见陆本海时,当年53岁的吴孟超吓了一跳:明明是一名年轻力壮的男人,可身前却挺着一个如同临盆孕妇般的大肚子。
来不及多想,他马上安排病患进行检查,几番周折与等待后,一个在当时最坏的结果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检查报告显示,陆本海腹腔内部存在一个直径63厘米的肝海绵状血管瘤。而在此之前,同类肿瘤直径超过5厘米,便可被定义为“巨大”。
“超级巨大血管瘤”、“术中肿瘤破裂大出血”、“患者很有可能于手术台上当场去世”……
在犹豫是否要接收陆本海时,这些是吴孟超每天都要听上几遍的话。所有的声音都在劝他退出这场“生命的赌博”,可考虑再三之后,他还是选择赌上所有来换一个“希望”。
“对于高风险病患者,如果连医生都不敢承担,那他们就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没有人知道在决定接受陆本海时,吴孟超的心中到底有几分成功的把握,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在绝望之岭,医生哪怕只有半分把握,对于病患来说便是全部希望。
之后,吴孟超以及整个二军医大附属医院的肝胆外科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
查资料,做方案,预备相应的术中急救措施……在无数次的否定与修改之后,吴孟超及其团队成员制定出了一份在日后被肝胆外科界称为“零缺陷”的经典手术方案。
为陆本海手术当天,院方前后调集了15个科室共40多名医护人员,成立了9个协作组,分头负责指挥、参谋、手术、麻醉、内科、输血、特护、后勤、联络。
1975年2月8日,上午8时25分,手术正式开始。
打开患者腹腔,一个上端顶入胸腔,下端侵入盆腔的巨型肿瘤赫然出现在所有人眼前。血管布满了整颗肉瘤,随着病人的呼吸一起一伏,活像一个无手无脚的怪物。
陆本海体内的真实情况让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那一刻医生连呼吸都变得更轻了,生怕一不小心就“惊动”这一颗“活体炸弹”。
无影灯下,主刀医师吴孟超手握柳叶刀,切断、止血、剥离……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他已练习与实践过无数次的动作。
医者的身份没有给吴孟超退缩的理由,但好在为了“生命”二字,他甘愿一直征战。
当结束最后一针的缝合时,时钟显示已是晚上八点半。这一天,吴孟超用12个小时,抢回了陆本海往后余生的平安。
术后测量结果表明:
被切除的瘤体重18千克,体积为63×48.5×40立方厘米,是迄今为止国内外所报道过最大的被切除的肝海绵状血管瘤。
如今,陆本海80多岁了,逢年过节他仍会坚持问候吴老。
一通电话,连接起了两位老人近半个世纪的岁月。
44年前,手术台前的吴孟超和陆本海共同打赢了一场名为“奇迹”的战役,而对面站着的,是此前从未打过败仗的“时间”与“死神”。
“一刀切掉了一个世界之最”。
陆本海手术成功之后,吴孟超瞬间名声在外。院内报告、校内讲座、媒体采访,甚至有人专门从日本跑来为他拍摄纪录片……
慕名而来的记者和患者险些踏平了医院的门槛。盛名之下,人们比吴孟超本人更在意他“肝胆圣手”的光环。
对于他们来讲,吴孟超是亮在“生命禁区”里的篝火。可对于他本人,在星火燎原之前,他首先要照亮的是自己。
1922年盛夏,吴孟超出生于福建。家里穷、孩子多,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年仅4岁的他跟着父母来到马来西亚,渴求于这里寻得一个赚钱的营生。
破旧的船只于海上漂泊了多日才靠岸,热带的火热气候让这个国度四处散发着生机,可遗憾的是,吴孟超却没能在这片陌生土地上,感受到太多的快乐。
受华人身份和年龄的限制,吴家只能在当地做一些极其辛苦的体力劳动。彼时吴孟超每日的主要工作是割橡胶和舂米。
除此之外,他还能利落地编起竹筐、草席,那时他的梦想是做一名手工艺者,可上天似乎并不想他的人生仅此而已。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正在光华学校接受启蒙教育的吴孟超,深受爱国人士陈嘉庚的影响。
“那时候他(陈嘉庚)在很多地方都发表了抗战宣言,我听到之后心里很激动,就想着在外国念书有什么用!还是要回国打日本人!”
“打日本人”。这四字如同电光后的一声惊雷,将吴孟超及众多热血少年“震”上了归国的道路。
1940年,吴孟超决心告别父母回国参军。那时谁也没能想到,此次一别,竟是永别。这之后不久,吴孟超的父亲便因黄疸去世。
“九十年代被批准回去了一次,那次我到坟前去看他们,就在妈妈的坟前哭了。我说,爸爸妈妈,我现在的工作很好,也为国家做了一点事情,我对得起你们。”
告别了父母,吴孟超先是一路颠簸到了云南,再是几经辗转到了昆明。然而就当他准备继续北上前往延安时,前线却传来了“封锁”的消息。
“那个时候到处都是日本人,我们连去延安的路都找不到。废了好大劲还是没办法,想想就算了吧,回来乖乖念书,将来科学救国也是一样的。”
在战火纷飞的乱世,少年的英勇与热血虽未能洒于战场,但却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地留存在男孩的心里。
在仿佛永远没有休止的炮轰与警报声中,吴孟超结束了高中生活,并顺利考入了同济医学院。
诞生于物质与精神世界都极度匮乏的时期,同济医学院在当时面临的最大难题,便是无法找到解剖学课堂上所需的“大体老师”。
为了能够顺利完成教学任务,吴孟超与同学不得不寻找无主尸体作为“大体”解剖。
彼时当地村民对于“手术”一词还没有明确概念,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批年轻人到村里“偷死人”,渐渐地,甚至还传出了“同济医学院吃人”的谣言。
一路艰难着,吴孟超终于等来了毕业时刻。根据个人成绩他本该留守儿科,这在当时,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铁饭碗”。
分配结果下来那一天,吴孟超显得异常平静。面对意料之中的结果,他没有太多的兴奋与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惆怅与不甘。
比起去到“既不缺人,也不缺钱”的儿科,此时的他,更渴望去贫瘠的土壤上播撒一颗种子。
矛盾中的吴孟超找到了恩师,中国现代普通外科的主要开拓者、肝胆外科和器官移植外科的主要创始人和奠基人之一,“中国外科之父”裘法祖先生。
裘法祖对吴孟超说:
“我们国家现在没有人搞肝脏外科,但是中国又是这个病的高发地区。你要真的有志气,就去试试这个方向吧。”
一定要去人民最需要的地方!
多年前心底的愿望再次出现在吴孟超的耳边。
“肝胆外科没人搞,那我就偏要去试试,这个漏洞不能有!”
提交了继续攻读外科的申请表之后,吴孟超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在谈话的最后,师者带着满腔“恨铁不成钢”的惋惜和愤懑对他说:
“你的外科成绩比儿科差了一大截!你去念什么外科?!而且你看看自己的个子!这么矮!够得到手术台吗!!”
老师苦口婆心,吴孟超铁心铁意。
成绩不好那就学,个子不够那就踩板凳!在成为医者的路上,最怕的不是问题,而是丢失了解决问题的勇气和决心。
一生赤诚,热血难凉,一路坚守,吴孟超又走了几十载钻研岁月。
这期间,吴老——
牵头在供职的华东军医人民医学院附属医院成立肝脏外科“三人研究小组”,并历时四个多月,用乒乓球材料制作出了中国第一具完整的肝脏血管铸型标本;
带领科学小组发明了“五叶四段”切除方法,打破肝癌中晚期患者无法手术的禁忌,使我国肝癌手术成功率从不到50%提高到90%以上,震惊了国际医学界;
他前后将超过1.6万名患者从死亡边缘拉回,其中年龄最小的只有四个月,创下世界肝母细胞瘤切除年龄最小的纪录,时至今日仍没有被打破……
就这样,半个世纪倏忽而过。
转眼间吴孟超已经83岁了。可就是在这样一个理应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年纪里,他却又抽到了命运递给的“考验牌”。
那一年,北外女大学生王甜甜与母亲找到了吴孟超。
在此之前,因为肝脏上的那颗巨型肿瘤,她们已经去过了多地各大医院,而得到的回复却只有一个:要想治病,只能进行肝移植。
且不说王甜甜一家是否能承担移植手术高昂的手术费,仅是等待肝源的过程便足矣将这对母女逼上绝望的边缘。
王甜甜母亲:“(在找吴医生之前)我连药都买好了,我想如果女儿的病真的治不好,我们就一起死掉算了。”
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王甜甜母女将未来交到了曾数次创造过奇迹的医生手中。在一系列检查之后,吴孟超发现:
王甜甜体内的肿瘤虽然属于良性,但却长在了肝脏最大的动脉血管之上,而这也正是此前多间医院拒绝接收甜甜的原因。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出血”几乎成了不用手术即可预料到的“意外”,吴孟超显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危险与难度,但他还是决定一试:
“肿瘤是良性的,那就可以切掉。何苦去换一个肝脏呢?移植手术之后排斥反应是要带一辈子的,女孩子还那么小,这样太划不来了。”
为了让甜甜能毫无后患的过好余生,自认“还是有一些把握”的吴孟超选择再一次挺进“禁区中的禁区”,那时有人问他一旦手术失败“砸了招牌”怎么办?而吴孟超却说:
“比起患者的生命,我的个人名誉算什么?我,不过也就一个吴孟超嘛,还算啥?医者不救人,那做什么呢?”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
这是写在医学生誓词里的宣言,更是吴孟超一生不敢遗忘的承诺。
“我不过就是一个吴孟超嘛!”
2004年9月24日,在经历了9个小时的手术之后,与病痛缠斗了多年的王甜甜,终于结束了梦魇。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睡得分外安稳,可吴孟超却始终不敢休息。
检查、记录、观察,守在甜甜的病床边上,这位已过耄耋之年的老人再一次跑赢了死神。
后来王甜甜回忆说:
“昏迷中,我好像真的能听到吴医生在叫我,他的手特别有劲,一直攥着我,把我从另一个世界拉了回来。”
成功救治王甜甜之后,吴孟超于第二年便获得了国家最高科技学奖,成为该奖设立以来医药卫生界第一个摘取该奖项的科学家。
“得了奖以后我就想,既然是得了最高科技奖,这就说明国家对我的过去有个评价。那下一步怎么办?我享受了、退休了、吃干饭了?不行,我这个人不干。”
正如吴孟超所言,往后的时间他又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培养医院人才之上。不同于对患者,吴老对于学生总是极其严厉的:
“两个药的疗效都是一样,你就不要用贵的!一针贵几十块钱,一个疗程下来好几千快没有了!”
“不要告诉我是病人要求用进口(药)的!药怎么样还不都是你们告诉的!”
“这个检查之前都做过了为什么还要再做一次呢!‘救命的钱’要拿来救命,不要浪费!”
“医生如果不为病人着想,那便永远做不好医生!”
才不近仙者不可为医,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
在这样谆谆教导下,吴老培养出了多批优秀医者。如今,我国肝胆外科医师团队中的中坚力量,有百分之八十曾师承于他。
时至今日,医者同僚仍会听到吴老像上面这样训导自己的学生,中气十足的样子经常会让人忘记他的年龄。
只是,无论别人如何以为,吴孟超自己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人呐,总有生命的终点的,到时间就该走了。”说这话时吴孟超很是坦然:“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是攻克肝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必须争分夺秒。”
手术结束后累倒在沙发上的吴孟超院士
“新生”、“希望”、“未来”。
从医76载,吴孟超的每一天都这三个词语相关。可即便他为外人创造了再多的“奇迹”,在写有自己姓名的岁月板墙上,他仍只能接受平凡。
2018年7月,彼时已经96岁的吴孟超参与《朗读者》录制。
节目现场,董卿念出了护士长写给吴院士的一封信,其中一句话让她当场失控落泪:
“我的力气越来越少了,如果有一天我倒在手术室,那也是我最大的幸福!到时记得给我擦干净,不要让别人看见我,一脸汗的样子。”
《朗读者》董卿因吴孟超的一句话失控落泪
悠悠赤子情,肝胆照乾坤。
生命皆有终点,只是在一切结束前,吴孟超仍选择为生命的“和平”征战,即使前方千难万险,山水迢迢。
“我要赶紧建立平台、培养人才,有人、有平台,就有事干了。所以你们以后要继续研究下去,三十年、四十年后,如果你们能解决肝癌的问题,那我就在天上看。”
2019年年初,吴孟超院士正式退休。
在工作交接结束后,有人问他对“退休”二字的理解,这位拿了一辈子手术刀的神医说道:“做医生是一辈子都不会退休的。”
“只要病人需要,我随时可以进入战斗……”
部分参考资料:
1、《可凡倾听》吴孟超院士专访(上、下)
2、《朗读者》吴孟超
3、《纪实》吴孟超:妙手仁医
4、《面对面》吴孟超专访
5、 《感动中国》吴孟超
6、《大师》吴孟超:游刃肝胆佑苍生